早先觉得不着急,现在却又觉得着急了——
季钦往菡萏院里行,脚步越来越快,哪怕此刻吃多了酒都开始步子虚浮,都未放慢步伐。
有了《和离书》,那阮清攸便不是什么劳什子长嫂,而是他季钦的阮清攸了。
到了菡萏院门口,季钦一个不留神,在门槛石上磕了一下,钝痛自脚上传来,他也略略清醒了些。
不能,不能让阮清攸知晓《和离书》之事。
若他知道了,再不肯用药怎么办?
若他知道了,要离开又该怎么办?
季钦招来个随从,嘱咐了几声,那人往季源处去了,他自入了菡萏院东厢房。
屋内热烘烘的,熏着张辽配的安息香,只留了一豆小灯。
季钦除去大氅走近,秉了一支烛,打起了床帏,见阮清攸睡颜安详,眉目舒展,心里头不免熨帖得紧。
“便收留我一晚,成吗?”季钦轻声问。
无人应答,他又自笑出声,“那便当你应了”,随即去盥室草草梳洗一番,除衣上了榻,钻进厚厚的棉被里时,还捞了一把阮清攸的脚,嘟囔了句“怎么这样凉”,后便暖在了手里。
阮清攸听见身边人的呼吸逐渐绵长,才轻轻支起了身子。
他其实早就醒了,但实在不知如何面对季钦,便索性一直装睡。幸得烛火昏暗,若不然,在季钦帮他暖脚时,便能看见他通红的脸面了。
“怎么又吃这么多酒?”这下嘟嘟囔囔的换成了阮清攸,“饮酒伤身。”
突然想到什么,阮清攸起身拿了个灯进帷帐,凑近了季钦的脑袋开始扒拉,顺着发际看了好几遍,才长出了一口气,“幸好是没有留疤。”
吹熄了灯撂下,阮清攸打了个呵欠,又钻进了被子里。
季钦就在旁边躺着,他身上可真暖啊,十几二十个汤婆子放床上大约都没他热乎,阮清攸又想到读书的时候,有时季钦为了躲清静,也去他的屋里午歇,大冬天的只盖一领薄衾,总说“我身上热得很”。
还真是热得很啊……阮清攸迷迷糊糊地想着。
昨日再次睡着的时候,阮清攸就打定主意要早早醒来,这次断断不能再只留季钦一件大氅了。
但事与愿违,睁眼,却见外侧床铺已空。
春桃她们听见了声响上来伺候,阮清攸问:“侯爷什么时候走的?”
“卯时刚过罢,”春桃答,“有人来寻呢。”
阮清攸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,坐到桌前,又问:“他走时可用了饭?”
“未曾,走得可急。”
阮清攸拿瓷勺搅着眼前的茯苓粥,又叹了口气:这样会将人熬坏的呀。
晨间用过药,缉风他们来邀阮清攸一道斗叶子,说周妈妈手痒得很。
四人在屋内摆开了叶子牌,阮清攸抓着牌问:“玩钱吗?”
“玩呀,”周妈妈笑道,“玩小一些。”
阮清攸拿出来了自己那两吊大钱,问:“够吗?”
“够,”缉风看了看,“足够了。”
他们玩得小,主要也就是为了打发时间,阮清攸虽好久没玩了,但竟然手气还不错,频频赢钱。
缉风抓着牌、吃着茶,拍拍追雾的肩头,舒服地叹了一声:“还是咱哥俩这日子,快活似神仙啊~”
追雾也笑,“是谁当时说怎么给了这样一个鬼差事的?”
“那是我年轻不懂事儿,”缉风哼哼。
阮清攸问:“这话怎么说?”
“当时指挥使派我二人来时,缉风简直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,说是耽误他与兄弟并肩作战了,结果你看,现在兄弟们年边上还得顶着风雪出去,他倒好,烘着炉子斗叶子了……”追雾同周妈妈与阮清攸说着这段往事,语气里是满满对缉风的取笑。
缉风正待还嘴,外头又来了人。
来人也是金吾卫,手上捧着个盒子,恭恭敬敬递给了阮清攸。
“何物?”阮清攸不解。
来人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。
“打开看看,”周妈妈道。
阮清攸打开,发现盒子里头是几包蜜饯果子,并着……瓶膏脂?好么生的送膏脂作甚?
再一看,盒子里还放着张纸条,想来是匆忙之间撕下来的,还带着毛边,季钦龙飞凤舞、二字其上:“护手”。
想当初,太皇太后曾经拉着阮清攸的手摩挲,说:“珣儿手软,是个有福的。”
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磋磨,“有福”二字已不可攀,手也糙了许多。
阮清攸“噌”一下脸红了起来——
昨儿个夜里,季钦压根没睡着,自己挑灯扒拉他额头的小动作全被他知晓了!
筵席
阮清攸合上盒子,双手拍了拍脸,故作镇定地抓起牌,“来,接着打。”
话里话外都没有一点要将刚收到的蜜饯果子拿出来分分的意思,缉风眼睛盯直了都没用。